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越来越多的金融机构和资产类别希望汇入到绿色金融的潮流中来,包括信托机构。2017年3月6日,笔者应邀出席北京大学法学院非营利组织法研究中心与中航信托在北京大学共同举办的绿色信托研讨会。研讨会上,北大和中航信托发布了《绿色信托发展报告》,这是我国业内第一份探讨绿色信托的研究报告。据悉,2015年我国信托项目中绿色环保类共计1231.7亿元,占比0.76%,可见未来潜力巨大。
研讨会后半段安排了一个嘉宾对话环节,嘉宾们围绕绿色信托的界定、特征、现状、未来等话题展开讨论。有趣的是,大家说着说着,话题就聚焦到“绿色的信托是不是比不绿色的信托难挣钱”这个问题上了。笔者在绿色金融领域耕耘多年,这个问题是最常被问到的问题之一(把上述问题的“信托”换为“金融”即可)。因此,我在论坛上做了简单的回应。论坛之后,我又进一步梳理了一下观点与逻辑,写下本文,力图用比较平实易懂的语言,剖析金融与环保的关系。
孰为皮孰为毛
从国际实践来看,欧美特别是欧洲的绿色金融是市场需求的产物,正是因为资产所有者对绿色资产有偏好,才催生了专门迎合此类偏好的资产管理机构和金融产品。
这些资产所有者为何有此偏好呢?简言之,一方面是避险需求,例如前几年化石能源价格暴跌,此类资产于是被生动的称为“搁浅资产”(Stranded Asset),一些机构投资人就将此类资产拒之门外。一般来说,绿色资产、负责任的资产通常有较强的抗风险属性。另一方面是价值一致性,纳税人、退休者不愿意把自己在主权基金、退休金里面的钱拿去破坏环境,这种意识令人敬佩。当然,也有资产所有者相信,一些资产管理公司的实践证明投资绿色才能赢得未来,比如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发起的Generation Fund,就坚持环保路线,业绩非常出色。因此,既然资产所有者主动要求投绿色,投资受益的高低已经是资产所有者所了解的。有的资产所有者会为了避险和价值一致性接受相对低但稳定的回报,也有的资产所有者会相信,投资绿色才有未来,长期看还是划算的。
当然,如果我们跳出“成本(风险)-收益”的思维框架,从更大的视角来审视金融与环保的关系,我们会发现两者之间还存在更大的逻辑关联:如果不关注环保,所有金融机构都无法持续运营下去。理由如下。金融机构之所以产生价值,归根到底离不开实体经济。如果用一个简化的价值链条来描述,就会是“金融投资->实体产业->供应链->自然资源”这个样子。比如,投资人买汽车公司股票,汽车公司用投资人的钱造车,要买钢铁等原料,钢铁最后就要靠开采铁矿石。炼钢、造车还需要能源、水等,这些也都会跟踪到自然资源。
因此,我们可以断言,所有金融投资的活动都离不开自然资源。有人说,服务业可以不依赖自然资源,这是不可能的。开餐馆需要柴米油盐,拍电影也需要电。总之,自然资源被破坏,所有金融的链条最终也会断掉。
很早就有人断言,环境因素是制约经济发展的最根本的边界。欧洲的罗马俱乐部数十年前写的一本书,《增长的极限》,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笔者认为,能在一定程度上延展自然资源约束边界的,可能只有科技进步和人的创意了:科技进步如果能把海水淡化、资源回用,就可以让自然承载能力提升一个级别;人的创意若能实现“望梅止渴”,也可以用同样的资源创造更多的福利。但这些始终也只是对自然资源硬约束的改良,并没有打破这个边界。因此,拯救环境是拯救商业本身,自然也包括金融。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待到金银铜铁锡都消耗殆尽,大宗商品交易市场就可以关门了。这个论断,美国学者保罗.霍肯(Paul Hawken)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商业生态学》中讲过了。
这些观点往往会被认为杞人忧天或危言耸听,直到危机爆发。2008年金融危机就是这样一个时点,全世界人民都在反思华尔街文化。联合国环境署(UNEP)反思的角度比较独到,他们认为过去数十年经济确实快速增长,资本市场也越来越发达,可是资源枯竭、环境污染也越来越严峻。这是金融的“毛”要把环境的“皮”吞噬掉么?UNEP据此认为,我们整个经济系统的机制肯定是在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因此会产生系统失灵。UNEP估计是资产市场的游戏规则出现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成因如何?解决方案如何?这些都还不够清晰。于是,UNEP发起了一个项目,名为UNEP Inquiry,翻译过来就是“探寻”,就是要和各国央行及金融机构一起搞清楚问题所在。最近两年,UNEP Inquiry已经发布了一些不错的研究报告,有兴趣可以去官网下载。
说到这里,估计还有人会质疑,为什么不可以是“金融为皮,环境为毛”呢?没有资金融通,没有经济发展,社会就会倒退。必须承认,这是“环境与发展”的世纪难题,可供展开讨论。但是地球可以没有人类,人类却不能没有地球。孰为皮孰为毛,不是一目了然么?
为什么这个道理没有被广为传诵
也会有人质疑,为什么这个道理没有被广为传诵?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要讲清楚这个问题并不容易。这要求解答者既懂金融,又懂环保,还要逻辑严密、表达清晰。这方面的交叉学科的人才还是太少了。所以在今后一段时期,绿色金融仍亟需推广,绿色金融的专业人才也亟需得到培养。
从市场角度看,过去的金融市场没有更广泛的接受绿色金融的原因还有两个。第一,这是个系统性的问题,但凡是全人类的问题,就会出现“人人都有关系,人人都不关心”的困局。学术上,这被称为“公地的悲剧”。譬如,前文提到金银铜铁锡等大宗商品市场会因为自然资源枯竭而消亡,即使所有参与者都知道结局,也都会从自己利益出发用最快、最狠的办法把资源据为私有。
第二,这是个渐进式的问题,上文提出的皮与毛的警告,可能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才会出现,不同行业、不同资产、不同资源的时间表不一样,但只要不是当期的问题,金融机构就不一定认真对待。毕竟今年挣了钱来年才能发奖金,后年市场与当下关系不大。这种短线思维与绿色金融的理念往往是格格不入的。
然而,市场就是这么现实。所以才会有人认为绿色金融是有责任感的人才做,绿色债是有情怀的人才买。不过,我们也不必灰心,机会也还是有的,不是所有问题都是五年之后的问题,譬如华北治霾、华东治水的问题,眼下就已经非常重要了。在局部行业、局部资产、局部资源上,绿色金融可能已经影响到金融机构的当期利润,因此这些金融机构就会积极关注绿色金融的问题。银行对水泥、火电、钢铁、电解铝等行业进行环境风险压力测试,就很有现实意义,所得出的结论可以立即对信贷风控产生有益的影响。
用金融规则改变金融
促进绿色金融发展的方法多种多样,包括政策激励、产品创新、宣传教育等。如果要系统性了解这个问题,笔者建议读一下绿金委主编的《构建中国的绿色金融体系》。这本书对构建中国绿色金融体系提出了十几条政策建议,有一些政策建议如绿色债券已经得到了实践的检验。笔者参与了当中环境信息披露的章节。
要改变市场,先要了解市场规则,特别是谁是市场里面最有话语权的角色?在中国语境下,一是政府,二是资产所有者。政府已经在积极行动了,资产所有者是不是也可以行动起来呢?笔者认为,两类资产所有者是可以有望率先采取行动的。
第一类是公益基金会的资产。很多公益基金会有大量的沉淀资金,这些资金暂时是不计划花出去的(所谓“散财有道”,捐钱也是需要开展大量专业的市场分析、尽职调查、捐后监测等工作),以往只是存在银行,很多甚至就是活期存款。据统计,整个公益基金会的资产收益率只有2%,还不到一年定存的利率。这些资产是完全可以拿去做资产管理、保值增值的。这个类别的资产规模有多大?基金会中心估算大概有2000亿元。从绝对数字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资金。
这些资产为什么可以先来做绿色金融?一言蔽之,是价值一致性。公益资产就要做负责任的事,公益资产管理也不例外,否则就会出现左手打右手的困局。譬如一个造林的基金会,一边拿钱植树造林,一边买入大量采伐森林的企业股票,显然是不合适的。但如果是去买入环境友好企业的股票,逻辑上就比较顺了。南都基金会徐永光理事长在北大绿色信托论坛上做总结发言的时候,就提出要促进基金会的公益资产管理。
第二类是年轻人的个人资产。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个性张扬的年代,很多年轻人特别是90后,在生活、工作、消费、投资方面都不喜欢因循守旧,喜欢做有个性的事情。因此,绿色消费、绿色金融可能会成为一种生活态度,得到年轻人的青睐。这一判断,在去年我们和《界面》合作的绿色消费调查中可以得到印证。被调查的2万网民(年轻人为主),半数愿意为绿色支付溢价。有人说,年轻人比较容易被“忽悠”,但他们能有多少钱呢?这个可不能小瞧。当年天弘基金一个余额宝的产品就可以做到行业第一,靠的就是在支付宝开户的年轻网民。这个群体虽然单笔资产很小,但整体数量庞大。笔者认为,这个群体很有可能成为绿色金融发展早期最重要的绿色投资者,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价值主张,且因为钱少,对投资收益率的敏感度不高。
目前的瓶颈反倒是在供给侧,市场上极少有面向年轻人的小额绿色金融产品,这部分需求没有被挖掘出来。试想一下,如果银行能设计“绿色存款”产品,基金能设计“绿色基金”产品,再与互联网金融结合起来,潜力无限。蚂蚁金服的蚂蚁森林算是互联网绿色金融(或叫数字绿色金融)方面的试水,这个产品很快就流行开来,称为年轻人的热议话题。本质上,蚂蚁森林推销的是一种生活态度,通过碳计算器将年轻人的支付行为与环保关联起来。如果将年轻人的理财行为与环保关联起来呢?是不是更有想象空间呢?
(作者郭沛源,商道纵横总经理,商道融绿董事长,中国金融学会绿色金融专业委员会理事。商道融绿刘安琪协助整理。)
文章转载自中国金融信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