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UNEP FI负责人埃里克·亚瑟接受《中国金融》杂志专访

埃里克·亚瑟（Eric Usher），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UNEP FI）负责人，负责任投资原则理事会理事，以及可持续证券交易所倡议、净零资产所有者联盟、投资者议程的管理委员会成员。自2015年加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以来，一直专注于加快将可持续发展因素深度融入金融实践，以及建立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所需的具有积极影响的金融框架；在加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之前，在低碳领域从业超过20年，2011年参与了绿色气候基金的建立。

作者｜《中国金融》记者　张黎黎

文章｜《中国金融》2023年第14期
 

记者：首先，感谢您接受《中国金融》杂志的专访。近年来，国际社会对金融健康问题的关注度日益提升，虽然一些机构组织也对此开展了深入研究，但是目前国际上并未形成统一的金融健康定义，在您看来，金融健康主要是指什么？包含哪些内容？金融健康与普惠金融有什么联系？

埃里克·亚瑟：目前，国际社会对金融健康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但我们正试图给出一个定义。2022年，来自全球范围的25家银行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合作，以期建立一个关于金融健康与普惠金融的共同行动框架，其中涉及一些共性定义。这些定义的得出是基于联合国相关机构以前开展的工作，同时也参考了我们在世界各地的国家政策和战略中看到的定义，以及私营部门和国际组织已经使用的定义。

对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而言，普惠金融是指通过提供负责任的储蓄、贷款、投资、保险和相关的咨询服务，为每个个体创造参与金融活动的机会，并使其能够在未来持续受益。换句话说，就是促使每个个体获得适合的金融产品和服务，从而提高其金融健康水平。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普惠金融不仅是金融健康的驱动力，而且是每个个体获得金融咨询服务和更强的金融与数字技能的驱动力。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金融健康是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每个个体都可以顺利地管理其当前的资产和负债，并对未来的财务状态充满信心。

金融健康主要包括四个方面内容，即能够管理日常财务活动以满足短期需求、具有应对财务冲击的能力（即我们常说的财务韧性）、具备实现未来财务目标的能力，以及能够掌控自己的财务状态并具有安全感或者说对自己的财务状态充满信心。为了实现金融健康，人们需要获得适合的金融产品和服务、正确地使用这些产品和服务，需要具备金融知识和技能、作出明智的金融决策，等等，以此提高整体的福利水平。
 

记者：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对金融健康问题的研究和关注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埃里克·亚瑟：我们目前正专注于帮助银行更好地了解其生态系统，以促进真正的系统性变革。从银行的角度来看，这意味着能够分析其所处的环境、开展强有力的基线分析，并设定雄心勃勃的目标，从而能够真正推动国家目标以及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的角度来看，这意味着协助银行获取相关资源以指导其推进这些行动。

在此背景下，2023年我们专注于为企业提升金融健康水平和金融包容性确定一种共同的方法，以及为进行金融健康评分提供基准方法。此外，我们正在努力寻找相关影响领域之间的联系。依托我们与世界各地银行创建的不同方法，我们已经将金融健康和普惠金融与其他影响领域的工作联系起来，以便在致力于实现金融健康与推进普惠金融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发挥金融机构对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作用。

例如，当银行关注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的金融健康时，银行的这种行为就会成为推动企业良性发展的催化剂。这是因为要提高企业的财务稳健性必须增加企业收入和/或减少资金外流。随着人们对以合适价格获得具有可持续性产品的需求不断增加，中小微企业可以转变其商业模式以满足这种需求，这样可以优化企业成本结构并增加收入，从而使其财务状况更加健康。随着企业通过提高资源利用效率或循环经济发展能力而变得更加可持续，其排放会减少，企业对其价值链更加可持续的贡献也会有助于经济实现系统性变革。

再如，当银行帮助个人获得可负担的住房时，其正在努力帮助他们实现稳定的金融健康状态，而当银行专注于帮助个人获得更多可负担的绿色住房时，银行将在更大程度上发挥更全面的作用，如助力经济社会绿色转型。同时，增加获得可负担绿色住房的机会，需要建筑部门转向使用更多具有可持续性和成本效益的材料，以及推出更多具有绿色建筑认证或类似认证的项目，以便有更多绿色住房供应。这对环境将产生积极的影响。当银行帮助个人提高住房的资源利用效率和气候适应性时，它们也与环境影响领域产生了联系。
 

记者：对于金融健康水平，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有具体的衡量指标或评价工具吗？如何帮助和支持会员机构应对金融健康相关问题、提升金融的韧性和包容性？

埃里克·亚瑟：正如我之前提到的，2022年我们与25家银行合作建立了一个关于金融健康与普惠金融的共同行动框架。这个框架不仅包括一些共性定义，还包括一个具有共性的“变革理论”，其中概述了产生预期影响的途径，以及可用于衡量金融机构在这一影响领域表现的核心指标清单。所有这些资源以及更多的内容都可以在我们为会员机构创建的网站上找到。当然，加入共同行动框架的金融机构越多，就意味着越容易制定基准和进行合作。为此，我们已经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的网站上向公众提供了相关指南。

此外，我们还有一个活跃的工作组和一个关于这个主题的学习社区，外加一个首创性的承诺，这个承诺旨在促进普惠金融发展、形成一个助力客户实现金融健康的银行体系。该承诺于2021年12月启动，是一个汇集了多个成员机构且致力于推动实现金融健康与发展普惠金融的组织，目前有34个签署机构。2023年7月，其中的28个签署机构将提出其在实现金融健康与发展普惠金融方面的目标，敬请关注。
 

记者：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提出了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作为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积极践行者和支持者，发起了一系列倡议，比如《负责任银行原则》等，这些倡议在提高金融健康水平、提升金融的韧性和包容性、促进普惠金融发展方面发挥了哪些作用？您能分享一些典型案例吗？

埃里克·亚瑟：确实，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发起的一系列倡议是对联合国第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促进目标实现的伙伴关系）的回应，也有助于对其他16个可持续发展目标产生积极影响。我以《负责任银行原则》和《可持续保险原则》为例，谈谈这些倡议在提高金融健康水平和金融韧性、促进普惠金融发展方面发挥的作用。

《负责任银行原则》于2019年推出，目前已被全球300多家银行机构采纳。这些原则旨在使银行业的目标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保持一致，并且鼓励银行机构关注可持续和负责任的实践。通过遵循这些原则，银行机构可以助力提高金融健康水平、提升金融韧性和包容性、促进普惠金融发展。例如，通过投资具有可持续性的项目和企业，银行机构可以帮助创造就业机会、刺激经济增长，并支持当地社区发展。

《可持续保险原则》于2012年推出，目前已被全球140多家保险公司采纳。这些原则旨在将可持续发展纳入保险业的核心业务实践，并鼓励保险公司采取积极主动的方式来管理环境、社会和治理（ESG）风险。通过遵循这些原则，保险公司也可以为提高金融健康水平、提升金融的韧性和包容性、促进普惠金融发展作出贡献。例如，通过向低收入社区提供可负担的保险产品，保险公司可以帮助这些社区管理其金融风险并保护其资产。

这些倡议有助于快速跟踪并将金融机构的努力转向其能够真正有所作为的影响领域，也有助于建立指导方针、制定标准，并支持金融机构在其影响领域所作出的努力。例如，有的银行将实施金融知识普及项目作为一种“投资”，以期通过提高个体的金融技能或改善其金融行为来产生明确的社会效益，从而增进社会福祉；有的银行为提升客户金融健康水平作出了积极探索和努力，如针对新开户客户和留存客户的财务韧性，制定非传统指标来衡量其金融健康水平，或者将交叉销售指数等传统指标演变为需求满足指数，来衡量其金融服务的可得性、满意度等。

据统计，我们的成员机构制定了290多个倡议，这些倡议旨在提升金融素养和金融韧性，或者说帮助成员的客户和涉及的社区群体提升金融健康水平。我们的倡议成员正在审视其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是否合适，以使这些产品和服务与增进社会福祉更紧密相连，同时，倡议成员所作出的努力也将与国家优先事项保持一致，并将助力缩小与其所设定目标之间的差距，而且倡议成员正在进行创新，以期带来系统性变革——这正是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所追求的目标。
 

记者：近年来，中国的监管部门、研究机构也对金融健康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以期提升金融消费者的金融健康水平、促进普惠金融可持续健康发展，您认为提升金融健康水平有哪些着力点？对中国提升金融健康水平有哪些建议？

埃里克·亚瑟：在世界范围内，因为市场波动、疫情冲击，再加上气候风险的影响，个人和企业都面临经济方面的调整。毋庸置疑，家庭和企业的抗风险能力越弱，政府为维持社会稳健运行所面临的压力就会越大；同理，家庭和企业出现债务违约的可能性越大，金融机构面临的运营风险就会越大。我们发现，经济和金融体系较为发达国家的银行正通过提高其客户的金融韧性来提升其金融健康水平，而欠发达经济体的银行则首先专注于提升金融的包容性，即让每个个体都能平等地享受金融服务，当然，提升金融包容性的过程不会对每个个体的金融健康产生负面影响。

我们发现，亚太地区的银行机构非常关注中小微企业，认为它们在经济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正确有效的支持可以帮助其减轻负担。银行机构向中小微企业提供正确有效的支持，不仅可以使企业的财务状态更加稳健，也可以帮助提升企业家家庭的财务韧性。同时，银行机构对中小微企业的支持也可以与发展循环经济、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增强气候风险应对能力、支持公正转型、保护生物多样性等方面的努力有机联系起来。这是提升金融健康水平的一项重要工作。此外，随着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凸显，对老年人的“金融保护”也会成为提升金融健康水平的一个重要着力点，以确保他们在晚年有良好的生活质量。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世界各国的网络安全漏洞风险日益增加，这可能会影响个人和企业的金融韧性。因此，银行机构在致力于提升客户金融健康水平与推进普惠金融的同时，也要关注数据安全。据了解，加拿大进行了一项非常有趣的金融韧性研究，澳大利亚的一家银行也在进行金融健康分析，荷兰和巴西建立了金融健康评分体系以衡量国家的金融健康水平。

综上所述，我们对中国金融机构的建议如下。首先，着力提升中小微企业的金融健康水平，通过“绿化”中小微企业的商业模式增强其可持续发展能力。其次，缩小农村和城市之间的金融服务差距，确保农村居民能够有效获得储蓄、贷款、保险和投资等相关产品与服务，提升金融服务的可得性、覆盖率、满意度。再次，重视金融教育，在金融教育内容上要涵盖金融数据安全以及金融决策和实践，在金融教育对象上要特别关注年轻群体和老年群体。最后，向老年客户群体提供明确的方法（或建议规划），使他们能够安享晚年。
 

记者：提高金融健康水平、促进普惠金融发展既是国际社会践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重要内容，也是金融业一项任重而道远的使命。今年乃至未来一段时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将开展哪些重点工作呢？

埃里克·亚瑟：我们目前正在支持银行设定相关目标，以便将精力集中于提高金融和经济的包容性、普惠性，从而为增进个人和企业的金融福祉而努力。此外，我们正在通过将环境因素纳入衡量金融健康和金融包容性的方法，帮助银行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对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积极影响作用。2023年，包括江苏银行在内的30多家银行组成的工作组将致力于制定一种共同的方法，以提高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的金融健康水平，因为它们在全球经济增长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如果可以，我想向支持金融健康研究、致力于提升金融健康水平的中国金融机构发出邀请——与我们一同努力。一家银行不能改变一个国家的金融健康状态，我们需要所有的金融机构团结协作，在共同的愿景下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奋斗。期待没有加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的机构加入我们，加入我们的银行、保险公司和投资者倡议组织，与世界各地志同道合的金融机构携手合作，从共享知识中获益。